沈克斌(左二)和刘学平(右二)为陕北吴起红军长征纪念馆赠送国画作品《长征丰碑》 (图片由沈克斌提供)
沈克斌、刘学平夫妇还在固原时,银川那头的儿子打电话说红色之旅的样书印出来了。
顾不得连日奔波的乏累,老两口匆匆赶回银川。从儿子手中接过书画集、诗文集、摄影集的那一刻,沉甸甸的收获化作兴奋顿时充盈全身。刘学平双手摩挲着书页,不禁泪光闪闪。沈克斌最懂她的心,作为一名有着45年党龄的老党员,一年前满怀赤诚之心寻访长征路,如今在党的二十大即将召开之时,寻访之旅的记录集结成书,这是她对党最深沉的礼赞和祝福。
这一刻,她心潮起伏,久久不能平静。这一天,是2022年8月27日。
笔墨成画,时光掠影,文字如述,沈克斌的思绪飘飞到一年前那个离家3000里地的南国夜晚。明月照亮了田野、翻滚的金沙江和在建的水电站,晚风送来一阵清凉,苞谷地、芒果树、芭蕉林散发着诱人的香甜。
“红军渡江时,村里会水、会船的人可帮了不少忙,这是多么大的荣光啊!”
“当年红军用生命换来了乡亲们今天的好日子,往后我们更要努力奋斗,把生活过得红红火火!”
金沙江岸边老乡朴素的情感,对革命先烈的崇敬,像一面镜子反射照亮了沈克斌的心,他提笔写下日记《禄劝小记》——
“中央红军在云南经过的近二十个县里,禄劝的皎平渡战役是一次生死之战……不同时代有不同的激流险滩,人生的长征路在我们每个人脚下,脚踏实地走好新的长征路,还需要努力拼搏、努力实践……”
落笔一刻,他抬头与妻子刘学平的目光相撞,同样充满笃定!那一天,是2021年6月15日。
将行
沈克斌是固原市原州区文化馆退休干部,中国美协会员,一生与笔墨为伍,丹青绘江山、绘生活、绘人生,在国画、版画等艺术领域造诣颇高。刘学平虽是医护专业出身,却酷爱文学绘画,半生耕耘文学写作与艺术创作,逐笔生活百味,陶冶情操、磨砺性情。
2021年,时值建党100周年,红军长征胜利85周年。69岁的沈克斌、67岁的刘学平萌生了想法:寻访长征路,发挥所长与沿途红军长征纪念场馆或学校作书画交流并赠送创作作品。
迢迢万里路,年近古稀,怕是说说罢了。在外人看来,这样的寻访似乎不可能成行。
儿子沈浩有意劝阻,担忧主要来自父母的身体状况。父亲患有心肌缺血症,低血糖时有发生,2021年上半年又查出前列腺有癌变迹象,母亲患有严重的高血压和失眠症。其次,红军长征路横跨多省,路途蜿蜒曲折、耗时长久。自己工作繁忙,无法抽身陪行。
千说万说,沈克斌、刘学平夫妇横下心来要走这一趟。
在沈克斌心里,能在自己喜欢的工作岗位顺利前行直至退休,是这个社会和时代的恩赐。作为一位视艺术创作为生命的画家,画遍了家乡的山峁沟梁,寻找新的创作素材,是他的夙愿。而病魔袭来,继续顽强斗争,这需要一种意志、一种精神支撑,用长征精神激励自己是最好的方式。
在刘学平心里,风华正茂的学生时代就申请入党,一生受党教育培养,在这个特殊节点走一回长征路,是自己对伟大长征的缅怀和礼赞,更是对党最深沉的祝福。
夫妻俩年轻时你帮我扶坎坎坷坷过日子,到老琴瑟和鸣你唱我应做决定,初心、决心出奇一致!
“走”字提上日程,沈克斌、刘学平夫妇的血液如清水河一样奔腾起来。
远行
沈克斌、刘学平拟好寻访红军长征路线图,并制作了鲜艳的旗帜——“不忘初心,寻访长征路书画公益活动”。
相机、速写本、画笔得带上,日常服用的各类药品和血压计以及换洗衣物塞满了行李箱。收拾妥当,看着面前100多斤的行李,两张苍老却充满探索欣喜的脸相视而笑。
2021年4月23日,启程!
沈克斌、刘学平从银川出发,沿着红军长征足迹,先是到达陕西省延安市吴起等县,再由甘肃省庆阳市、平凉市、白银市回到宁夏固原市西吉县将台堡稍作停留,再一路向南走访四川、贵州、云南、江西等地,直至6月28日返程。
两个多月时间里,老两口行进在这条震惊世界的红色道路上,一路走,一路画,一路拍,一路写,点滴记录下一座座红军烈士用鲜血铸就的丰碑、一处处红军战士与敌搏斗的场景、一件件承载革命意志和精神的遗物。考虑到自己的身体状况,他们尽量做到行程紧凑不拖沓,每到一个点停留一到两天,通常是白天寻访、拍摄、画速写,夜晚整理书写文字小记,并计划好第二天的行程。
越往南走,天气越热。“我们通常都是早晨5点出发,趁着天凉赶路,乘坐的交通工具多为县际大巴车和小面包车。”沈克斌说,“一路的耳闻目睹,你会觉得不仅革命战争年代需要一批批抛头颅洒热血的人牺牲奉献,社会主义建设和未来的复兴之路上,仍然需要一批批由长征精神所涵养的仁人志士和先锋战士的拼搏奋斗。”
寻访路上的故事,深深印在了他们心里。
赠画——
置身于红军走过的山水村寨和真实的历史场景之中,沈克斌常常情不自已。中国共产党是一个什么样的政党?共产党领导下的军队是一支什么样的队伍?我们这个民族是一个什么样的民族?早已有了答案的这些问题,又一次次叩击着他的心灵,升华着他的认识。
为一一落实需要表现的地貌、场景、植被以及民居建筑的特征,沈克斌用自己熟谙的方式来记录所见所闻,不断按下相机快门,简练的黑白线条在笔尖流淌。
一路所遇之人,听闻沈克斌夫妇自发寻访长征路,都会很热情地指路、回答问询。到达陕北吴起县,当地文联的工作人员陪同他们参观了红军长征纪念馆,并邀请他们走进吴起高级中学开展书画交流活动。在这两地,沈克斌先后创作并赠送了国画作品《长征丰碑》和《宝塔红日》。
6月,到达四川,沈克斌有了一个“号外”计划,走进汶川看新貌,拜访当年电视中出现的那位银杏乡沙坪关村藏族村支书龙德强——这位抗震英雄强忍失去4名至亲的悲痛,振臂高呼“是共产党员的,给我站出来”,并组织带领干群搜救受灾群众的场景,曾令无数人动容。
“这名把群众安危放在第一位的基层干部,我打心里尊敬佩服,所以想去拜访拜访他!”
可是,双方遗憾错过了见面。
汶川正值雨季,电话那头传来龙德强沙哑的声音:“山体滑坡告急,我是第一责任人!”沈克斌行程赶得紧,只能惋惜道声珍重,但内心的感佩又加重了一层。
临行,他创作了一幅《秀美汶川》,连同美好祈愿一起留在了当地。
遇友——
甘肃省庆阳市镇原县三岔镇,当年中央红军辗转六盘山前往陕北在这里小住。4月28日,两人寻访三岔纪念园途中,见一头发花白、面容沧桑、身形枯槁之人迎面走来。他前后背着两个大包,手擎一面印有“健走长征路”字样迎风飘扬的旗帜。素不相识,却一见如故。上前打问,得知他叫韩正明,来自安徽,徒步丈量长征路,已走了大半年,走破了六双鞋。
“翻雪山时险些命丧黄泉,多亏藏族兄弟帮助才闯过一关。过草地又差点病倒,又多亏好心人相救。亲身体验,才更体悟到当年红军长征的艰难不易。我们重走长征路,就是要用行动把长征精神传给后辈儿孙。”
韩正明侃侃而谈,一行人似在听他讲党课一般。接下来的瞻仰、参观,大家不由得多了几分投入。分别后各自前行,脚下更加有了力量。
在甘肃省白银市会宁县,路遇自驾重走长征路的退休画家刘铭超。这位四川美院毕业的画家,还是个制作电子相册的“高手”。相遇片刻,惺惺相惜,双方互加了微信好友,约定如有缘再相见,定要好好切磋技艺。
……
寻访长征路遇友无数,让沈克斌温暖铭记。
敬仰——
“当看到高大威严的纪念碑和周围倒地的将士雕塑时,内心一阵凄悲,心被揪疼了。我们的心情似那天的天气一样,面色凝重,泪眼涟漪。”刘学平难忘5月30日的班佑村之行。
若尔盖草原向东南三十多里地,就是红军长征过草地第一村——四川省阿坝州若尔盖县巴西镇班佑村。中国工农红军过草地烈士纪念碑上记录着这样的故事:当年红军大部队已经过了草地,却发现还有一个营的部队没有到,于是派警卫员回去找。当他们走到班佑河边时,正是黄昏,玫瑰色的夕阳挂在天边,他们远远看见几百个红军小战士背靠着背在睡觉,当他们走过去推那些战士时,却推一个倒一个。这些小战士再也经不起体力透支、饥寒交迫,在睡梦中全部死去了。
当晚的小记里,刘学平写下这样一段文字:看吧,战士被战士背着,战士被战士搂着,怀抱枪支一个靠一个、一个扶一个,没有一个是睁着眼的,但他们脸上始终带着希望的微笑。他们累倒了、累死了……这些英勇的战士走了七天七夜草地,离走出就一步之遥时,却倒下了,永远地倒下了。此刻,我真想为这些可敬可爱的人捧上一杯水、一碗饭或是一双鞋、一件衣服,再给他们一席热炕或者给他们信心:年轻人,起来吧,曙光就在眼前,胜利就在脚下。
她是一名党员,也是一位母亲,面对眼前一尊尊雕塑,心里五味杂陈。除了心疼,更是敬仰。
与沈克斌的写实记录不同,刘学平的所行所感更加细腻、柔软。寻访途中每当体力不支时,她的脑海中就会浮现出这些可爱可敬的战士的模样,“若不是亲眼所见、亲耳所闻,就不会知道当年红军是如何在那种极端恶劣的环境下生存和斗争的,有些山、有些水不去看,是不会从心底里震撼的。”
抉择——
“继续前进,还是打道回府?”
6月4日,寻访时间刚过一半,在四川阿坝羌族自治州小金县的一家小旅馆里,这个问题横亘在沈克斌和刘学平中间。
这是个雨天,两人上午从汶川出发一路向南,一座座大山横在眼前,穿过十几个大小不等的隧道,颠簸过几十弯起伏的盘旋路,将近7个小时的车程到达小金县后,下车时头晕目眩、脚底灌铅,疲惫至极!
夜幕落尽,小金县仍被雨幕包裹着。街道不宽,行人稀少。找到一家有些简陋的小旅馆,打开行李箱晾一晾,床上摊开湿衣服,速写本、降压仪、各类药品都掏出来放到了桌上。肚里空落落的,老腿却不听使唤,一步也迈不动了。外面沙沙的雨声传进来,空气中氤氲的水雾,打湿了两声叹息。
“我咋感觉今天累得很,再走下去怕就要了老命了!”
“我也乏得很,先睡吧,明早再说……”
啾啾,啾啾,清脆的鸟鸣唤醒了耳朵,几缕金色的阳光透过窗帘照在桌上、地上,速写本上、行李箱上。天亮了,也晴了。
“老伴啊,缓得咋样了,脚还疼不疼?”
“睡了一觉感觉好多了。”
“我思谋着咱俩走了差不多一半的路程了,后面的路更难,对咱俩的考验更严峻。”
“就是啊,挺过去了,才算是真正意义上的寻访长征路,这样的体验才更珍贵、更难得。”
“对啊,这样才算是真正实现了我的夙愿。”
……
“接着走!”刘学平坚定地说出了三个字。
“我的好老伴啊,你总能跟我想到一块儿去!”
在红色之地的普通清晨,两位古稀老人相互打气、相互鼓劲,坚定了继续前行的信念。
出发!阳光暖香,空气甜润,风的翅膀拂过脸颊。没有什么困难克服不了!
前行
2021年7月,看着父母两个月来写的上百篇日记和诗歌,沈浩泪目了。短短两个月,他的心绪一波三折。从开始的担忧,到中途的放心不下,再到结束时的敬佩,父母用实际行动给自己扎扎实实上了一课。
透过这些文字,他仿佛看到了父母白日里奔波赶路,晚上睁大昏花的眼睛在手机上一个字一个字写下所见所闻、所感所想的情景。父亲的文中,更多是对长征精神和长征过程的记述。母亲则更为纯粹直接,记录下了各种各样的普通人和那些同样重走长征路的人们。她还会在每篇文章后缀一首小诗,读起来很有趣。
当初的担忧无法撼动父母的决心,途中沈浩先后三次“接应”他们——利用周末或者专门,提前赶往父母的落脚处,帮助他们规划路线、筛选乘车信息。
“出行伊始,父母的身体状态还是很不错的,我们在延安见面时,他们满心欢喜、踌躇满志,就像两个去探索未知世界的孩子。进入四川后,尤其是到了泸定、转道贵州时,明显有些力不从心了。到了甘南若尔盖草原时,高海拔和湿冷的气候让父母有些体力不支,我们在小金县会合时,他们看起来憔悴了很多。尤其是母亲,脸色蜡黄,看着真让人心疼!”
尽管如此,沈浩从未听到父母说出半个“不”字,身体乏累,心劲儿却不减,“他们眼中坚毅的光,我小时候见过,在长大成人的每个十字路口见过,现在也是,不减半分。”沈浩说,父母就是自己的榜样,在成长的路上用不同的方式鼓舞教育他。寻访长征路,是一家人值得一生回味的记忆。
生活恒定是要前行的,就像六盘山的青松,总往高处长;就像清水河,最终要汇入黄河东流去。
两个多月的寻访长征路途中,沈克斌和刘学平拍摄照片3000多张、写日记70多篇、画速写80多幅。依据沿途写生的速写画,沈克斌整理创作国画作品70多幅。他还潜心创作了十米长卷《长征》,用“告别”、“突破封锁线”、“祝捷”等片段展现历史场景,礼赞长征精神。村庄草木、丰碑场馆、礁石险滩、青松远山……一笔一划疏密相对、虚实相衬,墨彩飞扬、意向万千。
“画完此稿,如释重负,犹如完成了一项使命,充满了愉悦。”
“寻访长征路的夙愿达成,给我和老伴带来的启示不言而喻。在艺术创作上的启示主要有二:第一,服务社会、服务人民是艺术家的使命,我们不应该只钻在书斋里兜圈子、闭门造车,要更加注重作品的社会意义和现实意义;第二,对我自己来说,画惯了西北的崇山峻岭,如何在现有笔墨基础上更好地表现南方的山清水秀,这在创作手法和色彩技法上都得有更进一步的突破,也是我一直在思考的问题。”沈克斌说,艺术创作之路如同人生路一样,需要不断探索,最终实现“有质地的观感”!
讲述“长征”之旅,沈克斌声如洪钟、语气豁朗,时而情绪激昂,时而陷入沉思。这位浑身迸发着浓浓家国情怀的老人,退休后不求回报、不为功名、不遗余力奔走数年,致力于把家乡沈家河村打造成一个民俗文化村,让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村子乘着文旅融合发展的东风起飞。最近,他正在为沈家河系列版画申遗而奔走。他的长征路,还在延向诗和远方!(记者:李慧 梁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