显然是春风。不知道是从哪里起身的,赶了多长的路,越过了多少高岗山林,涉过多少河涧湖泊,总之,在料峭天地间,第一个率先起身,默默地四处清扫冬雪,怀揣温暖悄悄地与寒流无数次撕扯,树枝颤动,枯草飘摇,终归是使大地躁动不安。
也一定是在某个夜深人静的晚上,黑沉沉的天幕深沉清冷。人们早睡熟了,在梦呓中享受着夜的沉寂。天籁无声,万物静悄悄的。突然,极其突兀的,窗棂上“啪”的一声,紧接着窗外窸窸窣窣一阵响,窗玻璃发出细微的敲击声,像是有无数的蚊蝇冲撞着,视死如归!熟睡的人被惊醒了,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残留在大脑里的梦境还没有消散,因而整个人懵里懵懂——人们大约不知道,春风已经越过栅栏,攀上丁香树,在屋外的槐树和柳枝间弹奏旋律。那些被顺带弹响的窗户,让惊醒了的人最先捕捉到春天萌动的讯息,不安中流露欣喜,该是多么幸运啊!楼层和瓦楞间同时扬起呜呜哇哇的哨音,余音悠长,那是一种来自自然深处的呼唤,一种永恒的催促,叫人心头耿耿,心神悸动。人们一定也不知道,此时流行在季节里的音调必然是沙哑的。是的,春天的第一个舞姿不会温婉宜人,一定是带有力量的喧响,一些不确定的执念,此时已经拿定了主意……春回大地,大自然正经历着一场浩荡,这一路兼程,就为了淘尽荒寒,草长莺飞,姹紫嫣红!
一只鸟“叽”的一声,叫声单调而凄切,想必它是为树枝的晃动而担忧,也有莫名的躁动。簌簌吱吱的撕扯声箭一般从身旁穿过,鸟和人一样,不知道今夜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夜色冗长,岁月漠漠,似乎以往所有的认知都需要在今夜之后重新界定——这一个夜晚和别的夜晚实在是有些不一样!这一个夜晚会叫人莫名的惆怅,又有一些兴奋欢喜,又有一些失落茫然,又有一些执着期待……总之,这是一个承载多种情愫、反复繁杂的夜晚,像烟花装扮过的天空,有有限的喧哗,有无限的落寂,或者说,开头人声鼎沸,落幕后空阔死寂,或者说,开头空阔死寂,落幕后余音绕梁……鸟是不会想这些的,鸟也许只是感觉这个夜晚不同以往,感觉不对劲儿,鸟叽叽咕咕地呻吟着,明白此时此刻它浑身的不自在是因为有一种新的力量在推动,在不遗余力地改观。知道时令已经到来,世间万物都要做好摧枯拉朽的准备,都要在细风如簇的剪裁中抽丝剥茧,完成新生命的蜕变。这只鸟儿,被风惊扰了的鸟儿,似乎还没有做好准备,还在懵懂之中,不知道一缕风会带着怎样的使命,究竟有多强劲,所以鸟哀叫着,蜷缩在树枝间,任冷风不断掀起后背的羽毛,它一动不动。
我也是突然醒来了,不知道夜深几许。这个时候,只是心神不定,辗转反侧。我断定鸟就在我的窗户下面,那里有一棵较为高大的樱桃树,春风晃动树枝时,发出咯吱吱的轻响,夜宿枝丫间的鸟儿睡不踏实,哼哼唧唧一两声,之后又朦胧睡去。春风自然是一刻不停,使上劲吹起来,它当季的使命,就是要吹疼树木,吹疼鸟雀,吹醒大地,吹醒万物。樱桃树的一根枝条被鸟爪子使劲攥着。樱桃树没有醒。樱桃树还在梦里——是否梦到了“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不得而知。
我也未曾见过这棵樱桃树华丽的过往。它的花是粉红色还是淡白色?它是一身繁花似锦还是清淡雅致?它是时常被鸟雀簇拥着还是独自孤芳自赏?一概不得而知!我搬来的时候,已是秋天,阳光热辣辣地铺满了院子,樱桃树的叶子开始变红变黄。我的注意力不在樱桃树上,我的注意力是在别处的。每天能听见不远处高中校园里的喇叭声,傍晚的时候,喇叭里时常播放着一首轻快的歌曲,隔墙听见孩子们在校园里追逐嬉闹的声音。院子里的老住户告诉我,我们现在住的这个地方,叫“学府村”。我“哦”了一声。一晃眼,樱桃树上的叶子就全部落光了。所以,此时此刻,我印象中的樱桃树,就是个光身子。
不用担心,很快地,樱桃树就会发新芽了。花如期开了,叶子如期长大了,孩子们也将奔赴新的前程。(作者:火 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