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黄金堂
年来了。城市街道张灯结彩,鲜红的“福”字熠熠生辉。商场里人头攒动,孩子们跟随家长精心挑选物品。新鲜的水果、蔬菜、鸡鸭鱼肉应有尽有,琳琅满目的年货摆满了柜台。洒扫庭除,祝福声声,到处洋溢着浓浓的年味。
我在收银台前排队等候,断断续续地想起以前过年的一些情景。小时候,我和村里小孩过年最大的乐趣除了吃油饼穿新衣,就是放鞭炮了。我们在山坡、路口比赛,看谁的鞭炮响,看谁的胆子大。有一次,为了检验双响炮的威力,有伙伴提议去河湾凿冰,把炮插在冰块中点燃,模仿电影里英雄人物炸敌人碉堡的场面。这个提议得到大家的一致认可,纷纷扛起镐和铲,奔向河湾。
河湾离村子不远,村民平时在这里饮牲口或挑水,倒也喧闹。但在除夕,这里除了我们寻求热闹的小孩外,是不会有人出现的。就在我们奋力凿冰时,发现在河湾一侧斜坡上,有尘土扬起。我们感到好奇,跑上去惊讶地发现,在坡洼蒿草丛深处,村里最大的困难户五十六正带着他的儿子拔蒿草。
五十六为什么会叫这么一个名字,为什么只有爷俩相伴?小孩都不知道。五十六的家在河湾一处破窑洞里,我们这些小孩夏天玩水冬天滑冰,有时累了也去五十六家里闲逛。五十六家没有大门,没有狗,也没有锁。仅有的一个窑洞,土炕住人,锅台做饭,烟熏火燎的墙壁几乎与被子一样黑。一个没有女人操持的家,破烂衰败、了无生息。五十六虽然穷,但为人并不吝啬,经常要给我们这些小孩盛饭。我们推辞不吃,就看着他们爷俩吃饭,好像是在欣赏一幅画面。
很显然,这爷俩家里没了可烧的柴火,不得不在除夕这天,在家家户户举家团聚之时,来这空旷寂寥寒风凛冽的深沟里拔蒿草取暖。我们这些小孩,虽然不知道孟子所言:恻隐之心,人皆有之。但总觉得,在一个阖家幸福的特殊日子,这样的劳动让人心酸。眼见五十六的棉衣破破烂烂,棉花从针脚缝隙处露出,他的儿子手冻得裂口红肿,尘土满面。我们决定一起帮他拔蒿草,捡树枝,忙活了大半天,收集了一大堆柴火,才高高兴兴回家。这件事很快被大人们知道了,队长首先把五十六爷俩叫到家里,炒了大盘菜,喝了酒。后来,黄五爷、德平叔、拴柱哥分别叫了爷俩吃饭。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欢乐祥和,人间真情处处在。
有一年春节,爷爷带我去一个住在深山里的亲戚家拜年。到那个地方一看,村民沿着深沟两边山势挖窑洞居住。站在沟这边,对面人家院子里堆放的东西看得清清楚楚,但要走过去,就要沿着弯弯曲曲自然形成的小路,绕到沟底,踩着浮冰小心过河,再沿着小路盘旋而上。我背着罐头饼干这些拜年物品,爷爷拄着拐杖,只累得气喘吁吁,天黑时才走进亲戚家。
吃饭结束,借着微弱的煤油灯光,我看到亲戚炕上的床单补满了补丁,就好奇地掀开旧床单,却看到下面铺着一个崭新的床单,大红的牡丹花娇艳美丽,就问亲戚为何如此。亲戚笑道,铺上新床单是因为过年了,要喜庆。新床单上面再铺上旧床单,是珍惜新床单,不舍得用啊。亲戚的窑洞太大了,我听到窑洞里面有声响,就端着煤油灯深一脚浅一脚地走进去看,立柜和箱子靠墙摆放,上面挂着相框,太黑看不清照片。靠近箱子处,用长木板支起架子,上面整齐摆放着装满粮食的麻袋。绕过麻袋,地中间有一副磨盘,磨盘上面放有簸箕、笤帚等物。再走进去,里面竟拴着一头牛低头吃草料。幸亏是亲眼所见,否则谁能相信这一切呢?多年后,当我再想去亲戚家看看时,爷爷告诉我,整个村子都移民搬迁了,亲戚家没有窑洞了,有的只是四合院的新瓦房,还有一个大菜棚,里面种满了各种新鲜蔬菜。亲戚一家专心种菜、批发销售,日子一天天在富裕。
岁月如歌,悠悠飘过。这些年我过春节回老家,必然要路过村口红瓦砖墙规划整齐的居民点,五十六爷俩就住在那里。有时停车走进去,看到五十六的儿子在做短视频。我问他有多少粉丝,五十六的儿子卖关子让我猜,我看他自信的表情,知道人数应该不少。我和五十六聊天,他岁数已高头发花白,一定要给我熬罐罐茶。浓浓的热茶,让五十六的脸色显得红润。现在吃得饱穿得暖住得好,这是五十六反复念叨的话。我偶尔开车路过那个亲戚家,站在山梁上远远看去,坍塌的窑洞只剩下一些轮廓。我想,那既是村民艰难生活与奋力拼搏的见证,也是村民移民搬迁与脱贫致富的见证。物资匮乏的年代过去了,那些往事在今天都成了故事。
出了超市,我看到写春联的书法爱好者们正在挥毫泼墨,一笔一划苍劲有力,行云流水,让生活的温度在纸上流淌。我看到车来车往的街道两边,男女老幼笑语盈盈,幸福自在。
梦虽遥,追则能达;愿虽艰,持则可圆。2025,我们一起加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