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我比任何一天都生气,小脸涨得通红,小嘴儿噘得高高的,跑到母亲身边去告父亲的状:“我爸又用我的墨水了,不止一个人用,还把我的墨水瓶拿给几个填表的大人用,每人吸了一管子,一瓶墨水快吸光了。”
母亲嘟嘟囔囔地骂了几句,就顺手塞给我四个鸡蛋,让我上学时顺带再换一瓶墨水。我的作业本和墨水都是用鸡蛋换的。母亲养了十几只鸡,鸡每天定时定点地下蛋,这成了我家当时一笔固定的收入。
那时我上小学三年级,一瓶纯蓝墨水两毛钱,每个鸡蛋五分钱,我拿着四个鸡蛋小心翼翼地来到学校旁的小卖部,换上一瓶墨水,再战战兢兢地拿回家放在我的书桌上。心想,父亲要是这次再用我的墨水,我就真跟他急。
父亲是村里的会计,村里的各种报表、资料、证明等,统统都由父亲写。父亲几乎每天都在写,我感觉他写的东西比我的作业还多,用的墨水自然就比我用得多。“一个村会计,竟然没有墨水用,一直蹭儿子的。”母亲经常这样数落父亲,父亲只是笑笑,继续写他的东西。
一次,我见父亲突然停下了书写,脸上的表情有些凝重,他用眼睛望了望笔尖,又用舌头舔了舔,勉强写了几个字,钢笔又不下水了。此时,父亲又眨着他的大眼睛,用期盼的目光看着我,额头上的抬头纹一道一道的。我拗不过父亲,把墨水瓶递了过去。父亲接过墨水瓶,乐呵呵地用钢笔吸墨水,父亲每捏一下钢笔的吸水管,我就心里一紧,眼巴巴地看着父亲在他那根有三寸长的笔管中吸满了墨水。看着用鸡蛋换来的墨水又少下去一点,心里升起一种说不出的滋味。我就是想不明白,父亲为什么每天那么勤快,写写算算的。他越勤快,我就越不安。
一天,我放学回家,见父亲的文案旁放着好几瓶墨水,都是五毛钱一瓶的,牌子要比我用几个鸡蛋换的要高档得多,我们班的四喜就用这种牌子的墨水,说是他父亲穿戈壁走沙漠做生意,回来时给儿子送的礼物,全班同学可羡慕了!看着还没有打开包装的几瓶墨水,我有些按耐不住了,就伸手去抚摸。“那是你爸给村组干部买的办公用品,不要乱动!”母亲这么一说,我就乖乖把墨水放回原位。心想,既然是村组干部的办公用品,应该也有父亲的一份。到时候,父亲的那瓶父亲会给我用的,即使不完全给我,我也会隔三差五的美美吸上一管子的。看着这些墨水,我会心一笑,高高兴兴地出去玩了。
晚上我进家门的第一件事,便是去看那些墨水,几瓶墨水早已不翼而飞了。我赶紧跑去向母亲打探墨水的下落。母亲说:“你爸给村组干部们发了。”
“那给我爸发的一瓶呢?”
“你爸的那瓶,你爸送给咸老师了。”
“什么?”我对母亲吼了起来,“我爸凭什么把墨水送人,咋就不给咸老师买一瓶?”紧接着,我就像牛叫一样哭了起来。
“不要叫唤了,为这事儿我已经训过你爸了。”母亲接着说,“咸老师常年为咱庄里的老人和妇女办夜校,教大家认字,他都把上房腾出来当教室了,又自费买粉笔,就连他的墨水也是大家在用。”
“咸老师也没白给大家服务啊,他被评为优秀党员时,还给奖励了一条床单呢!”
“你不懂!”母亲说着白了我一眼。
“我不懂,就你懂。”我哭着跑出了院子。
过了段时间,中期考试我考了全年级第五名,学校给我发了一张奖状、笔记本,还有一瓶墨水,是五毛钱的。母亲也为我拥有这样的一瓶墨水而高兴,我却一脸平静。母亲以为我还在为父亲的那瓶墨水生气呢。
“我也想把这瓶墨水送给咸老师。”我对母亲说。
听我这么一说,母亲笑了。(作者:咸国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