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政军

  蒿店是因为大学同学李耀文父亲的三周年祭。30多年的老同学，长时间不见，突然因为一个事情聚在一起，少不了贪杯醉酒。三位同学躺在床上，鼾声如雷，此起彼伏。我出门透气，见乡村星空点点，万籁俱寂，不觉心澈气清。

  凌晨七点，闫玉川和我转悠在蒿店村中心一条水泥铺的马路上。马路差不多有两辆车宽一些，两边的房子密密麻麻一字排列。房子中间偶尔夹着约有两步宽的小巷，弯弯曲曲望不到尽头。房子砖木结构，参差不齐，错落有致，新旧不一。最老的房子似乎是上世纪八十年代建造的，青砖青瓦，木门木窗，铁扣铜锁，锈迹斑斑。玉川兄说，这马路不像马路，是一条街道，看两边的房子格局好像是做生意的门面房。我说，没问题，十年前我来过一次。那时候蒿店是固原县的一个乡，乡镇一级的单位一应俱全，乡政府、派出所、供电所、信用社、卫生院、学校、商店等应有尽有。三天逢一集，四面八方的人聚在这条街上，摩肩接踵，络绎不绝。尤其是山货聚集，背篼、笼子、簸箕、木掀……无所不有。

  走着看着聊着，太多不同于城市街道的闲散油然而生。碰不上一个人，也遇不上一辆车。偶尔有一条小狗跑过来，心有余悸的落荒而逃，似乎没有见过啥世面。哪里像游荡在城里的狗，见过大世面，旁若无人。

  一抬头，一座城门矗立前面。走近端详，高约丈余，底宽五步，青砖白缝，古色古香，不怒自威。圆形门洞头顶刻着“蒿店镇”三字，沧桑斑驳，可惜看不出来何年何月建造。门洞侧立一碑，黑底白字，乃二零一零年泾源县文物保护单位所为也。

  玉川兄说，这砖箍的城门洞子看起来年代久了，怕是清朝建造的吧？我说，也说不准，能保留到现在真不容易。蒿店村有了这个城门洞子，一下子厚重了许多。望了望早晨的太阳，这条街是东西走向，城门洞子在村子东面。感觉这村子并不大，房舍从上世纪八十年代至今，都保留了下来。这在西海固地区很不容易，西海固好多地方连上世纪九十年代的房子都没有了。因为是土木结构，时间长了，风吹日晒雨淋，有的塌了，有的成了危房被政府改造。蒿店村的旧房子保存得好，原因是地面潮湿，房的地基都是石块垒起来的，墙又是砖头砌的，椽子檩子全是松木，自然坚固耐用。我说，这个村子的风貌太有穿越感了，如果拍上世纪八十年代九十年代的西北风情电影，直接可以拍，不用造作背景。上世纪五十、六十、七十年代的电影也可以在此拍，有几个地方稍微打造一下就回归到那个年代了。

  村南有一条整齐干净的水泥路，直通一个叫“集美新村”的地方。玉川兄说，过去看看。我们漫步前行。新村好像是个移民村，一条大路两边，一排一排码了整齐划一的“人”字形砖木结构的房子。这样的移民村，我见得多了，虽然整齐划一，但是单调呆板。看一排等于全看了，于是慢了脚步。玉川兄说，闲着也是闲着，转着看看。蓦地，村子的环境卫生刺激了我，一直走到没路可走。新村不仅任何地方看不到一点垃圾，柳树槐树松树柏树不知道名字的树都种得恰到好处，错落有致，相映成趣。村南养牛养羊的棚子也盖得坚固且不失美观，竟然闻不到牛羊屎尿的臭味儿。种植蔬菜的大棚，太阳光洒满白色的塑料薄膜，银光灿烂，一片祥和。这个新村真不失美感。

  边走边看边想，抬头已经到了老同学家门前。太阳升到半天，村里帮忙的人都来了。熙熙攘攘的人群里，看见一个熟悉的面孔，是我们学校的黄志刚老师。十年前他父亲去世，我来过他家，可是，街道变化太大，今天记不起来他家的位置了。黄老师笑了笑，转身指着一扇木门说，这就是我家。原来和老同学家是邻居！世间的事，有时就这么蹊跷。信也好，不信也好，反正就等在那里，只是人不觉而已。

  黄老师喜欢开玩笑，侃侃而谈，说蒿店有八景，既然来了就看看，先看招牌风景“三关口”。我自然高兴，说说笑笑，来到一个风景地。下了车，黄老师说，蒿店古代应该是一个驿站，这地方没地，不养人。解放后设立了一个乡，南来北往做生意的多。尤其是上世纪九十年代最繁华，固原的山货，都来蒿店买。十年前撤了乡，萧条了。现在村子里十个院子七个是空的。这是关帝庙，小时候在这里读书，先看看。

  我惊诧于关帝庙的坚固结实，风雨百年，完好无损。蓝天白云下，默然矗立，威严肃穆。特别是两边码头的砖雕图案，慢工出细活，精美古朴，熠熠生辉。庙台立一碑，关帝庙竟然建造于光绪二年。呜呼！遍观六盘大地，留存如此完美的古老建筑有几个？我见过的蒿店村关帝庙是第一个。试想，好些砖木结构的建筑，即使经得起地震的破坏，也经不起战争的破坏。蒿店村关帝庙历经百年，矗立不倒，留存如此完美，实属不易。

  更叫我肃然起敬的，是庙门前十步开外一棵百年柏树，耸立蓝天，扎根深土，悄无声息地守护着关帝庙，守护着蒿店村。柏树历经一个多世纪的风风雨雨，长成两抱子粗，守望着村子的过去未来，守望着村子的繁荣兴盛。如今，生长得把酒临风，宠辱不惊。有趣的是，这棵百年柏树是蒿店村外面奔波的游子看得见的乡愁。黄老师给我和玉川兄说起这棵柏树时，眷恋和自豪之情洋溢在饱经风霜的脸上。殊不知他离开村子也有四十年了吧！

  突然，黄老师接了一个电话，说，三关口有机会了再去，今天没机会了，酒席开了。在回老同学家的路上，想，蒿店这地方竟然有八景？我才见了城门洞子和关帝庙两景，还有六景呢？什么时候再来看看？华夏大地上蒿店这样值得保存的正在荒芜的村落还有多少？在奔向现代文明城市的路上，储蓄了几代人记忆的村落文明值得保存的有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