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张政军

 南方“的哥”问：“哪里过来？”

 我说：“宁夏。”

 “的哥”赞叹：“宁夏不错！枸杞好！”

 宁夏不错因为枸杞好？枸杞好因为宁夏不错？地方因为特产？特产因为地方？是彼此成就？是单一依附？我被自己绕糊涂了，但是，宁夏不错的原因还是清楚的。

 枸杞不光宁夏有，甘肃、青海、新疆也有。为什么宁夏枸杞驰名中外？因为土壤结构？因为光照气温？因为品质最优？因为约定俗成？这个话题谈起来真是一门不浅的学问。既然是学问，只好留给内行专家研究解答，我要谈的只是家乡的枸杞。

 谈起枸杞在家乡，真是绵延无尽头。我的家乡在宁夏，可是我只熟悉西海固。所以，谈的枸杞也是西海固的枸杞。

 曾经的西海固土地贫瘠是不用说了。穷则思变，是改革开放以后的事情。我所能记得的枸杞是20世纪80年代初农村的事情。那时候除了种小麦还是种小麦，没有化肥，没有农药，没有优良种子，雨水好的年景一亩地才能多产些小麦。所以，有一年春天，我们村的村长开动脑筋要致富，种了一片像“狗牙刺”的植物。“狗牙刺”是当地一种野生植物，其实就是蒺藜，外形和枸杞树一模一样，但村长种的却是地地道道的枸杞树。其他两个村的群众看见了说风凉话。“种洋芋也比种‘狗牙刺’强！”“那能吃？能换钱？”村长不慌不忙，神秘兮兮地说：“红豆豆结出来让你稀罕死！”第二年，不见红豆豆。第三年入伏时间，红豆豆挂满了碧绿的枝条，看过去片片碧绿点点红，十分好看喜庆。外村的村民稀罕得不行，偷偷摘着吃。我们村的男人吃，女人吃，孩子随便吃。三伏天，吃得大家流鼻血。剩下的没人要，换不了钱，分到各家各户，大家都晒干了收藏起来，逢年过节送亲戚朋友，干吃、泡茶、泡酒、熬稀饭都挺好。

 那时候一家就那么点土地，哪里种得起枸杞树？于是，分到每家的枸杞树被毫不犹豫地全挖了。母亲觉得可惜，拿回来两棵，种在家门前一个偏僻角落里，没想到随栽随活，当年就结果。立秋以后，红彤彤的果子把绿茵茵的树枝压得直不起腰，左邻右舍熬稀饭烧醪糟汤的时候随便摘点配着吃，雪白的稀饭、醪糟汤里撒几粒红艳艳的枸杞，着实漂亮。

 以后好多年，从来没有觉得枸杞有什么神奇，只是觉得门前那两棵枸杞树太神奇，每年都往周围蔓延生长。我们不停地铲，枸杞根不停地蔓延……但是，因为持之以恒的扼制，枸杞树野蛮生长的区域仅限于门前那个角落。每年春天吐绿发芽，夏天开花结果，秋天一片碧绿点点红，都给人生命的惊喜。那时，我在乎的不是枸杞泡茶泡酒熬稀饭，而是干农活疲劳不堪的时候，看着那一片碧绿点点红，莫名其妙地觉得我的明天莫名其妙地美好。

 枸杞在家乡神不可言是2010年前后的事情。有一年，父亲说，村里要打造枸杞生态园，各家各户都要种，我家十几亩地必须种。枸杞苗免费给，水免费浇，保证种一棵活一棵。枸杞结果卖钱之前，村里补粮补钱，地里的滴灌免费铺设，天旱了随便滴灌。如此，哪一家能不种？果子丰收了怎么办？商贩走村串户来收购，剩下的政府统购统销。

 那几年，家乡人对枸杞真是“爱恨交加”。枸杞一天一个价、一月一个价、一年一个价，只愁没人种，不愁没人要。一斤十元、二十元、三十元、四十元……噌噌往上涨；枸杞苗也跟着一棵一元、二元、三元、四元……往上涨；有钱人抓住机会五十亩、一百亩、三百亩、五百亩……往地里种。

 但不知道为什么，有一年枸杞价开始往下跌，四十元，三十元，二十元，十元……跌得枸杞树都挖不及了，跌得滴灌管子都撤不及了。这些年，如果去家乡看看，土地里种的除了玉米还是玉米。枸杞树少有人种植了，但凡种植枸杞树的农户，也是坚持几十年一直种一二亩的。他们会种植、会施肥、会浇水、会修剪、会晾晒、会收藏，他们相信枸杞价有涨必有跌，谁说了也不算，品质说了算，市场说了算。

 什么枸杞子可以养颜美容延年益寿抗癌抗衰老，神乎其神的传言，谁信呢？但宁夏人把红红的枸杞作为特产给他乡人送礼，倒是很风雅的事情。至于新品种黑枸杞，有人说比红枸杞好，口感营养不说，单是颜色，就不如红的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