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知奶奶去世的消息是在凌晨两点左右,我刚给佐儿喂完夜奶睡下。那晚的月亮很圆、很亮,透过卧室的粉纱窗帘照在佐儿稚嫩的脸上,旁边丈夫正在熟睡。手机屏幕亮起,爸爸发来信息“奶奶刚走了!”
一瞬间,我的心安静得仿佛停止了跳动。昏暗中,我静静地看着手机左上角的绿色提示灯不停地闪。我没有流泪、没有动、好像没有了呼吸,大概也没有表情,就那样静静地躺了很久。直到凌晨四点丈夫起身去卫生间回来,看了手机上爸爸发来的短信。那一刻,我的眼里开始不断涌出泪水,泣不成声。
为了不吓着襁褓中未满百天的佐儿,我强忍住哭泣,对丈夫说:“应该多抽时间带孩子回老家探望,我应该多挣钱带她去看病,我应该把她接来,带她去吃很多她没有吃过的好吃的……”然而,一切都已经是枉然,都很苍白。
隔天,丈夫安排好工作上的事情,我和丈夫带着还未满月的孩子奔赴几百公里以外的老家。
等我们抱着孩子到家已是傍晚。四月,山大沟深的老家早晚很冷,远远望去,被夜色笼罩的村子只有我家的院子亮着千兆灯,出出进进走着人,挂在门口的纸火穗子在晚风吹拂下若隐若现。到了奶奶家门口下车,那一刻,我难以掩饰的悲伤、难过、遗憾也随着自己的哭喊打破了村子的宁静,幽幽远远地回荡在我挖过草药、放过驴、上过学的山山坳坳。
夜色中,似乎一切依旧,只是,再也不见奶奶身影。
奶奶叫宋绿叶,她走的时候,享年75岁。关于她的记忆浸透着我的整个童年。关于她的故事,是小时候和爷爷奶奶在院子里的月光下,边折麦秆、编麦辫、剥玉米时听爷爷奶奶自述的。有时候睡觉前为了省煤油、省电,奶奶拉开一扇咯吱吱作响的木窗户给我和弟弟照亮,和爷爷接着讲过去的故事。在那样清幽、安静的夜色里,夹杂着后山传来的猫头鹰、狐狸及一些说不上名字的动物的叫声,所有的故事都是悠远的、深邃的。
在我所听到过的故事中,最让我惊掉下巴的是奶奶说太奶奶生了23个孩子,只活了她一个。因此,太爷爷对她很珍爱,送她去私塾上过两天学堂,还教她打拳。到了出嫁的年龄,太爷爷给奶奶招了据说长相、头脑很攒劲的爷爷做了上门女婿。
奶奶的故事中,当然还有我这个新时代职业女性特别佩服的事。据说奶奶年幼时赶上“裹脚”热潮,但是倔强的奶奶先是躲进藏粮食的储藏柜,被发现后强行压断脚趾裹上几米长的布带,趁着裹脚的人刚走,奶奶就自行剪断布条,解放了自己。所幸的是裹脚的事也从此淡去,以至于奶奶的脚比村上所有有着三寸金莲的奶奶、太奶奶都要大一点,这样的好处就是我可以和奶奶在很长一段时间里穿同一尺码的鞋,每次姑姑们给奶奶做了新鞋我可以先穿,穿旧了奶奶再穿,让我们省去很多买鞋的钱,给我和弟弟交学费、给爷爷买药。
在山沟沟里,奶奶是仅有的识字的老年妇女,奶奶每次陪我翻山越岭去县城上学的路上,她能准确读出喷绘在沿路村民院墙上的大红字。至于奶奶会打拳的事实,大概在麦黄时节她每天能割300多捆麦子手不困和在收拾淘气的弟弟时只要被她抓在手里便再无逃脱的可能性上得到了证实,到底是练家子。
据说太爷爷在村里家大业大,打得一手好拳,家族里还有秀才,几乎人人写毛笔字、家家挂中堂。我的父辈们至今笔耕不辍,乃至我这一辈兄弟姐妹中爱好书法、画画、玉雕、雕刻的很多。
在我的记忆中,那时的时光是温馨的。我到远在30公里外的县城上学时,奶奶背着自己烙的馍馍、磨的面粉、新榨的胡麻油来看我;我放假连夜翻越两座大山赶回村子时,奶奶包着头巾、筒着袖子弯腰守候在夜色中望眼欲穿;每次假期结束我去学校时,奶奶走一步站一步跟在身后送我离开;放假回家的日子里,我给奶奶洗头发、剪头发……
奶奶一生中唯一一次出远门是我生下佑儿后,她和姑姑、婶婶、姐姐们来宁夏给佑儿过百天,那时她的右腿已经处于半麻木状态,左手腕也弯曲不能活动,上我住的五楼一瘸一拐十分艰难。
奶奶的病我本是打算带她看的,无奈刚毕业那会吃穿住行都要用钱,没什么积蓄。后来奶奶瘫痪在床,大小便失禁,爸爸床边守护整整三年时间,等我有能力的时候,奶奶却在那个月光清冷的夜晚永远离开了我。
我不知道这世间的诸多遗憾是否有共同之处,只知为人子女,我终究没能逃脱这份遗憾。奶奶陪伴、照顾了我的整个童年和学生时代,对于一个从小失去母亲关照与爱护的孩子来说,这份感情不止于“妈妈”或是“奶奶”中的任何一个身份那么简单。
人生的路,三十岁的我,惟愿天下子女顺遂,父母、长辈平安康健。(通讯员:林 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