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樊文举
前几天回老家,路过村口荒坡梁时,看见一群人,有的端小盘、小盒,有的提竹篓,或蹲或坐或猫着腰,在野草丛间仔细地寻找着什么。哦,原来是乡亲们在拾地软。待看清这熟悉的工具和动作后,我一下子就明白了。
疾步走上山坡,和大家相互问好。几位年龄大些的婶婶是认识我的,还问我啥时候回来的,父亲身体可好。相互寒暄后,我蹲在几位婶婶的身旁,一边帮她们拾地软,一边家长里短地闲聊起来。在我准备离开时,王婶要送我一些地软。没想到,她的这一举动,引得在场的所有人都争着要送我地软。几位婶婶把自己小盘、小盒里的地软全倒进了一个塑料袋,接着其他人也这个一把,那个一把,把自己捡拾的地软都倒进王婶手中的塑料袋。虽然我们是一个村子的,可相互之间并不熟悉。王婶说,你娘走了,但你爸还在,我们都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我知道你爸爱吃这个呢,带上些,让你爸和娃娃尝尝鲜,咱们荒坡梁上的地软干净着呢……王婶有点怕我嫌弃似的解释着。其实,我是不好意思拿大家的劳动成果,才坚决推辞不收的。可我越推辞,乡亲们越来劲,你一言,我一语,不依不饶地劝,弄得我全身冒汗,不知所从。最后,还是难却大家的盛情,不得不收下这份沉甸甸的饱含心意的礼物。
我提着一大包地软,口中仿佛有儿时吃过的那些野菜野果的香味。小时的我,家庭贫困,根本不知道什么是零食,只知饥饿与馋。但生活在大山里的我们,也拥有城里的孩子没有见过的东西,那就是这大山里漫山遍野的野菜野果。
每逢深冬初春,我们这帮孩子就带上盘子、盒子、竹篓去荒坡梁拾地软。它即可充饥,又可解馋。拾地软可以说是儿时最快乐的事。干燥的地方地软比较少,即便有,也皱皱巴巴长不大。阴潮的地方地软不但多而且大。尤其是雪眼里的地软,被雪水浸泡后比平时大好几倍,一骨朵一骨朵的,拾到手中,美在心中,装进盘子里胀鼓鼓的,比拾十朵皱巴巴的干地软还要多。我最喜欢在雪眼里拾地软。在雪眼里拾地软,只能蹲着,用手扒开雪,在雪下的草丛间找地软,虽然比较辛苦,但只要拾到一朵就能胜过其他地方的十朵。扒雪时,刚开始手指上会传来刺骨的寒,扒得多了,就没有什么感觉了,随着手指变红只会感到火辣辣。在雪眼里拾地软,得特别注意冰雪相融的地方,一不小心,坚硬的冰渣就会割破手指。我常因在雪眼里拾的地软多向同行的小伙伴炫耀不停,还说自己练成了金刚爪。他们羡慕不已,但大多数人扒不了几下就认输了,不敢再扒雪了,因为手指冻得受不了。其实,白天扒过雪的手指,到了晚上就像架在火炉上炙烤,又烧又痒,难受极了,但一想到有了那么一堆地软,有了让人流口水的地软包子、饺子等,也就无所谓了。一点小小的苦,被大片大片的盈实和幸福所淹没。
那时,我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地软无根无叶又无种子,到底是从哪儿来的。有些大人戏谑地说,地软是羊粪变的,或者是土皮变的。当时我对他们的这种说法不相信,但又无处求证。奶奶给我们讲过这样一个关于地软的故事:暴君纣王听信妲己谗言,残害忠良。一天,纣王命人挖掉丞相比干的心,欲置其于死地。可比干天生一颗七窍玲珑心,虽然被挖掉了心,可还是没有死。即便如此,但被挖掉心的比干在伤势恢复之前,是绝对不能与女人说话的。妲己一计未成,又生一计,她乔装成一个村妇,提着半篮子地软,在比干回家的路上,拦马叫卖“无根菜”。比干听到“无根菜”三字后,十分好奇,忘了被挖心之事,便问,菜无根怎生?妲己说,菜无根不生,人无心岂能活?就在此时,比干从马背上摔下来死了。因为这个故事,我曾经一度认定地软是妲己残害忠良比干的帮凶,因此吃起它来更加心安理得。
直到后来才从书本上得知:地软学名为普通念珠藻,还有地耳、地皮菜、地钱、天仙菜等称呼,最初为球形,其后扩展成片状,最大可达十厘米,状如胶质皮膜,富含多种营养成分,是难得的野生美味。不仅有极高的食用价值,还具有很高的药用价值,可滋阴润肺,清热收敛,益气明目。《本草纲目》称地软有“明目益气,清热解毒之功效”;《日华子本草》中对地软又有“久食益气,至老不改”的评说;《太平圣惠方》记载地软有“养血、止血、养胃、清心”的功效。可见,无论从食用价值还是药用价值来讲,地软都是十分珍贵的,位居“美味八珍”之列。
拾回的地软,先要捡去杂草,再用清水泡洗几次,清洗泥土,收拾干净。母亲为了吃得安全,还会将地软在开水中焯一下。然后,再与萝卜丁、土豆丁、肉丁、炒鸡蛋、葱花、韭菜、胡麻油以及其他调料混合拌成馅儿,就可以蒸地软包子、包地软饺子、煎地软盒子。出锅后,清香扑鼻,满口生津,令人回味无穷。当然,焯过的地软,也可直接加入精盐、酱油、葱花等,再滴上几滴胡麻油拌匀直接食用,还可与豆腐、青菜、鸡蛋一起煮汤喝。无论以哪种方式吃,都是难得的美味。
惊蛰过后,地软就不能再吃了。因为天气慢慢地变暖和了,地软会生虫,所以,惊蛰的雷声一响,拾地软吃地软的日子就结束了,但那清香迷人的味道至今仍在舌尖萦绕,回味悠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