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午后,时与日驰。刚刚太阳还老高,转眼便日迫西山。别说去闽宁镇上,就是玉海村也只是走马观花。
从闽宁下高速,东南行数公里再折东是玉海村了。307国道有座昂首而起形式翘班的桥,跨包兰铁路而过。修沿山公路时,拉砂运土的车辆经常横过铁路,我曾想,如能谋个看道口的活多好。是否这段?时移物非,不辨东西。旧地重走,愰若隔世。改革开放前三十年的变化,整体是渐进式的量变,这后十年可是颠覆性的质变了。那时,包兰线上不少火车拖着长长的蒸汽,仿佛咆哮患者,慢腾腾吭哧在亘古的荒原上。而今,这里已进入电气高铁时代。驰行在闽宁镇境内新铺的柏油路上,车子欢欣,马达和鸣,轻盈酣畅。
我记得这天,2021年2月25日,全国脱贫攻坚总结大会上,闽宁镇党委书记张文从习近平总书记手中接过“全国脱贫攻坚楷模”奖牌,与总书记短暂交流。会后他对媒体说,总书记讲了8个字:“一以贯之,刮目相看。”总书记一直记挂着这里。2016年7月,他来闽宁镇视察时深情回顾说:1997年春,我到宁夏调研东西协作对口帮扶工作,被西海固的贫困震撼,提议将不宜生存地方的贫困群众“吊庄”搬迁到河套平原待开发荒漠地,并亲自命名为“闽宁村”。总书记还感慨地说,昔日的“干沙滩”变成了今天的“金沙滩”了。诚然是萧索隆冬,但目之所及的巨变还是很丰沛。
一排排水泥杆立于田间,经纬相织,蛛丝网结。老伴好奇地问,栽那么多电杆做啥?葡萄架。这里是中国三大葡萄种植基地之一,葡萄酒的品质世界一流。这一说逗得她笑了。我的一位堂弟,搬迁之初来到这儿,后来又去了红寺堡,受聘管理一处万亩葡萄园,他种植葡萄的技术就是在这里学的。大前年,我们去他家正是葡萄收获季,走时他将车厢塞得满满当当。酿酒葡萄黑珍珠一般,乌青发亮,芳香沁脾。贺兰山东麓的山前沙岗平原,地理特殊,昼夜温差大,灌溉方便,光照充沛,鱼肥稻美,瓜果飘香,牛羊驼马名闻天下。明代庆王朱旃诗句说:“贺兰山下果园成,塞上江南旧有名。”王府每年都朝贡稻米、瓜果、牛羊驼马等特产。《嘉靖宁夏志》有记载,庆靖王给成祖献马时捎去滩羊羔,特意上表说:“地气高寒,水草咸碱,羔肉不膻。”这里的滩羊肉,鲜嫩肥美,不腻不膻,是手抓肉的上好食材,“咥羊羔肉”是大块朵颐的事。然而,我记忆中的这里除零星的山枣树杏树外,荒滩刺人眼目,当然是没有葡萄基地和酒庄的。
玉泉营,顾名思义,有清洌泉水流淌的营垒之地。在明代及以前,是戍守贺兰山口的要塞,戍客望边色,思归多苦颜。铁马又冰河,枕戈兼屯牧。三十多年前,这里人家都有个小压井,咣当咣当几下,水流喷涌而出。让我们这帮山里来的民工羡慕极了。要去的玉海村,我的猜想该是地势低洼的涝池或有小湖,水或来自暴洪或来自稻田排灌。西海固人称大的涝池或湖泊为海子,河套平原曾是有着不少海子的地方。旧志说,玉泉营,有清泉涌流,注池如玉盘。很是美好。当然,这“海”也可能取《山海情》中“山”与“海”喻意,或者曾称玉湖?当年不少“吊庄”就叫某某湖的,如,潮湖、月牙湖等。玉盘、玉湖,多么温润澹淡的名字。贺兰巍峨,天阔地远,水光潋滟,映日吞月。总之,“玉海”给我如此美好的猜度与遐想。
穿过青杨相峙的村道,东西而贯的小街赫然眼前。小学、村部、民居呈“非”字形排布在街区两侧,是一座袖珍小镇,饭馆、早点铺、旅店、超市、肉铺、榨油坊、停车场、还有文体广场,台球活动室是栋二层小楼,名字别致——超子台球室。受疫情影响,小镇有些清寂,铺店多歇业,卡车泊在车场。公交站模样的村牌,红底银面,上镶鲜红党徽。缘砖石台级走上突兀高地,以为火车道口,是干渠,像长城样凌驾于田舍和街区,纵穿大地。这里确实是贺兰山前高岗上的洼地。斜阳夕晖,温润柔和,天空湛蓝,山气散淡,一如流苏妆扮着村落和小镇,有种宁静阴柔美。乡亲们或住小楼或住平房,家家都有小汽车,显然日子不错。有家新建一排房子,平顶淡粉机瓦、白墙朱红门窗,就像剪纸拼的,高门浅窗一如浓眉大眼,窗棂漆绘梅兰竹菊,一幅火红质朴的乡村风情画。
干渠用栅栏围护着,堤坝上有两株并立的槐树,酷似哥儿俩,粗壮结实,枝接冠摩,枯萎丛簇的花团和叶片依然存留梢头。这树当是有意种植的,随后我在多处看到并立相生的树木。我想,这是表达感念寄寓的方式。以生生不息的树木作生命际遇的记忆是传统的表达方式之一,和栽生辰树是一样的。在移民群众的心底,不仅记着闽宁“协作帮扶”的情,而且记着宁夏“山川共济”的情。从渠坝上下来,拐进早晚市,菜肉铺、宰鸡的、油坊、馍头店,一长串烟火气息的铺店,那家的烙油香味飘来,伴着着熟悉的乡音,让我想着老家的小集镇。一位姓虎的老人,知道我是固原来的,说他老家在海原九彩。哟,我刚工作时就在那里教过书哩。像是他乡遇故交,他激动地要拉我到家里吃饭。不停地叨咕,玉海村的多是海原来的乡党,搬来快三十年了,日子好过了。要念知感呢!(马天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