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冬,宁夏西海固的天一片澄蓝。晌午的光正热烈,暖暖地打在西吉县硝河村的黄土坡上,让人只想昏睡。可村民苏占山却睡不着,他正急急忙忙地迈着碎步往村头走,家里的牛食欲不振,愁坏了这个养牛汉。路上有人见他行走匆忙,问苏占山要干啥,他只回了两个字——“借书”。
西吉县硝河乡硝河村的图书馆里,村民正在阅读书籍。张海峰摄
2017年,西吉县对全县298个行政村实施村综合文化服务中心改造,助力全县文化扶贫工作。2020年,西吉县脱贫摘帽,此时一座座乡村图书馆已立在各个乡镇村头,并围绕图书馆建起文化活动室和活动广场,成为村民们学习知识、开展文化活动,甚至开启文学创作之路的“精神高地”。
搭好硬件满足群众需求
苏占山家里的肉牛不是第一次生病,去年他也遇到了这种情况,那时候他家中的15头牛突然不吃东西,肚子胀气,几天就掉下膘来。硝河村家家养牛,大大小小的养殖问题屡见不鲜,乡亲们每次请技术员过来,可也没法总是及时。正在苏占山一筹莫展的时候,村里有人建议他图书馆试试,那里有养牛相关的书。
走进村里的图书馆,果然在架子上找到一本《肉牛培育技术手册》。粗粗一翻,就找到了牛生病的根源,原来是青贮饲料和盐的配比出了问题,牛消化不良,胃上落下了毛病。
有了这样的经验,苏占山一遇到难题就往村图书馆里跑,从肉牛培育到青贮制作学了个遍。没过多久,他就成了村里有名的养牛能手,还时常给村民上课。
苏占山这样的经历不是偶然,如今,西吉在全县298个村里开设了图书馆,并在十几个乡镇中开设了更大规模的文化站,“其中每个图书馆的书目不少于1000册,而且为了适应农村实际情况,其中农业养殖技术相关的图书资料占到了60%以上。”西吉县图书馆副馆长李志会说,图书馆建设之初,就考虑到村民的实际需求,尽量村子“自我造血”。
在村级图书馆,除了苏占山这样的常客,年轻人的面孔也常常出现。
打开手机,一扫门口借阅机的二维码,一本《电焊工基本技术》就出现在面前,看着书中可保存、编辑的图表,16岁的苏占虎在图书馆常常一坐就是半天。苏占虎在县里的职业中学学汽修,可专业难度太大,回到村里,没想到在图书馆发现了一本专业相关的书籍。
他想借书,却又觉得不方便,“纸质书厚重,还没法下载里面的图表,读起来麻烦。”看到阅览室有数字借阅系统,他立马进行了尝试,扫一扫码,书就被“借”到了手机上,“身边的年轻人都习惯用手机来获取信息,现在配备了数字借阅系统,大家在图书馆里一扫码就能看到最新的电子书,浏览和保存资料更方便了。”
如今,农村图书馆的建设不仅仅是数字系统上下功夫,也在书目流通上也动了脑筋。乡镇文化馆的书目较少,更新困难,为了提高图书流通量,西吉县图书馆打通了借阅系统,在七个乡镇试点了“通借通还”制度。“这个制度,就是乡镇图书馆借书可以在县里还,县图书馆借的书也可以在乡镇图书馆还。不仅增加流通量,未来根据书目增减,我们还能做针对性的采购,更好满足群众需求。”李志会说。
西吉县图书馆向沙洼村孩子赠送学习用品。(图片来源:西吉县委宣传部)
拓展功能建成文化场所
“原来的村里只有一小间平房,十几平米,作为图书阅览室基本没有人来,现在建了规范的阅览室,不仅人多了,活动也丰富起来。”硝河村第一书记杨彦平说,除了在图书馆看书,更多人把这里变成了自习室。一到放学,村里的孩子们就涌入图书馆学习,“西海固的娃娃最好学,只要有机会就想通过书本来改变命运。这个图书馆,正是给他们提供了这样的场所。”
和硝河村一样,如今西吉县的298个村里的图书馆,承担着更多样化的职能,成了技术下乡、文化下乡的“落脚点”。
“宁可不要帮扶款,也要搞个技术学。”西吉县马建乡杨路村村民王文文,是村里的致富带头人,全村脱贫之后,他总是琢磨着学门技术,再多点挣钱的门路。去年,乡里派来技术员讲课,可村里竟没个好场地,十几号人紧挨挨地窝在一个小房间,“不光坐着憋屈,技术员讲课效率也低。”
近几年,西吉县按照“百县万村”综合文化服务中心示范工程标准,围绕图书馆,把小房间扩展成为包含文化活动室、图书阅览室、文化器材、广播影视器材的大场地。
小小的图书馆变成150余平米的文化活动中心,场地拓展,设备更新换代,各种培训也纷纷落地。仅仅今年,杨路村里就举办了十几场培训,内容涉及肉牛养殖、杂粮种植、家政服务,甚至还进行了关于女性护肤、保养的技能培训。
有知识记,有技术学,王文文遂了愿,越来越多的村民也被吸引到文化站来。“十三五”期间,西吉县完成广场文艺演出80场次、送戏下乡200场次,完成电影放映15000多场次,这其中很多都落在了文化站这片“精神高地”上。
“以前村里就是‘白天听鸡叫,晚上听狗叫’,大家闲暇聚在一起不是喝酒就是打牌,和现在不能比。”王文文说,图书馆成了乡亲们最认可的地方,现在正是冬闲,大家围在这里跳舞,扭秧歌,下棋,吹拉弹唱,还成立了一个秦腔队,“乡亲们聚在一起,精神上提起劲儿来,怎么还愁日子过不好?”
靠着乡村书籍的哺育,农民作家王对平已经在国内外刊物上发表了多篇作品。张海峰摄
哺育文学创造更多可能
西吉县王民乡的图书馆里,密密麻麻挤满了学生,这是文联举办的活动,从西吉走出的几位作家,回到家乡,给孩子们讲写作。不少人听得入了迷,窗户外,有乡亲领着自己孩子,正伸长脖子往里面看。
2011年,西吉县被评为中国首个“文学之乡”,2016年5月,中国作协主席铁凝在西吉调研时说:“西吉是中国文学最宝贵的粮仓,文学是西吉最茁壮的庄稼。”
“西吉文学是庄稼,可这庄稼最离不开乡村这片土壤,现在依托图书馆、文化站下乡开展讲座和文学活动,是我们最常见的工作。”西吉县文联内刊《葫芦河》主编樊文举,他正筹备着下一场下乡活动,“现在村里面冬闲,正是干工作的时候。”
298个村级图书馆,16个乡级文化站,形成一个个文化活动中心,培育出西吉的文学土壤。很多西吉本土作家正是在这里阅读、汲取营养,迈出了自己的创作第一步。
住在吉强镇龙王坝村的王对平,八个月大的时候就得了小儿麻痹,下身瘫痪,靠着在图书馆看书,她慢慢开始了自己的创作。2017年,西吉县文联的一次文化下乡活动,发现了这个坚强的农村创作者,并对她进行了针对性培养。生在农村,长在农村,也描写农村,作为一个农民作家,王对平成长起来,在《葫芦河》、《西南文学》、《台湾好报》、德国《欧华导报》等多个海内外报刊上发表了自己的小说和诗歌文集。
“文学带来的是更多的机遇以及对生活更深刻的认知,没有基层图书馆的书,可能我一辈子都不知道文学创作是什么样的,更不用说改变命运。”王对平说,“毕竟文学创作,最后还是描述自己经历的生活,是自己观念的影子。”
“冬天,寒风凛冽地吹。”“冬天”“寒风”,正如苦难和贫穷一样,是王对平描述西吉时最常使用的词汇。然而,王对平那个考出西吉,在固原一中念书的小儿子,却写出了完全不一样的作品,在学校自己的征文大赛中,他开头便写到:“天逐渐变暖,村子里的杏花开了。”
樊文举说,这正是整个西海固的变化。乡村里,通过图书馆获取知识的年轻人越来越多,文化活动逐渐下沉,精神生活也日渐丰富,更多人抓住这个机会也开始了属于自己的创作。“文学的发展,最后还是落在年轻人身上,有了了解未来、憧憬未来的可能,西海固的文学主题,也从曾经的苦难、贫瘠,逐渐加入了更多的温暖和对未来的希望。”樊文举说。
采访时,走进硝河村硝河乡的图书馆里,16岁的苏占虎翻着那本《电焊工基本技术》,他对记者说,就在上个学期,终于用手头的这本书考过了那门长期不及格的《电工技术》。
新建的图书馆很暖和,窗外正是澄蓝的晴天,一缕阳光洒在这个腼腆小伙子的肩上。“我最喜欢的书是《老人与海》,可是我从来没有见过海。汽修很难,可我也要学,我想走出这个黄土坡,看看大海的样子。”苏占虎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