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只有不断地重温才能长久地珍藏,儿时的美好记忆之所以甘若醴酪,是因为在成长过程中不断地强化记忆和演绎,使醇香与完美并重。
20世纪80年代初,和当时大多数家庭一样,我们家的经济状况也很困难,饮食单一。记得那年秋天,我和母亲去固原城,进城是许多乡下人,尤其对于乡下孩子来说是一件梦寐以求的事。
固原有个南门坡子,与南河滩相接,当时是固原最繁华、最热闹的商业街。母亲领着我在人群中挤来挤去,我对周围的一切充满了好奇,东瞧西看,目不暇接。
南门坡子确实有坡,一条南北走向的缓坡,柏油路面,不算宽且年久失修,有些斑驳、有些不平,但这并不影响这里的热闹。除了熙熙攘攘的人群,还有自行车、架子车、驴车等时有往来,空气中似有尘土和牲口的尿骚屎臭味,街道两侧鳞次栉比地摆满了地摊。
我被母亲拽着,不知去哪儿,也不知要买什么,更辨不清东西南北。当我们来到半坡位置时,有丝丝甜甜的香味扑入了我的鼻腔,我循着香气在地摊中寻找,发现是来自街道左侧的一处小吃摊。不知是饿了还是渴了,我站在那里再也不走了,母亲拽不动我,便停下脚步,犹豫再三决定满足一下我的欲望。
那是一个没有任何广告标志的小吃摊,最显眼的是一个比水桶还细的小铁皮炉,炉子上搁着一口被熏得黝黑的小锅,盖着木质的锅盖,锅下火苗舔着锅底,香气伴着热气从锅盖缝里挤出,甜甜地勾着路人的食欲。炉子下方一条管子用来鼓风,管子的另一头有一个小木箱,这个我认识,叫风匣,我们家里就有,不同的是我们家的推拉杆是两根,而这个只有一根,细细的。随着风匣杆的推拉,炉火时紧时慢,伴着青烟和火苗。坐在炉子后面的是摊主,一位年长的老奶奶,她神情专注,既不揽客也不吆喝,旁边摆着一张极小的方桌,四方小板凳,一方板凳上有人,应该是等待的顾客。
我怯怯地随母亲坐下。
“来两碗。”母亲轻声说。
“嗯。”老人点着头应了一声。
经过漫长的等待,终于轮到给我们做了,我睁大眼睛,伸长脖子仔细看。老人动作娴熟,她先从水桶里舀出一瓢水倒入锅中,不紧不慢地推拉着风匣,等水烧开,她揭开旁边一个陶瓷罐的盖,从中舀出两勺米少水多的汤汁添入锅中,后来我才知道,那汤汁就是醪糟。随着风匣的继续推拉,火苗渐渐小了,老人移开铁锅,加入了一小铲炭块,顿时火苗、青烟同时腾起,与锅盖缝隙中溢出的热气弥散开来。我闻到一股淡淡的甜香,口中生津,咽了一口唾沫,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铁锅。
在烧火的间隙,老人快速地在碗中打了一个鸡蛋,用筷子搅拌均匀。等老人再次掀开锅盖时,已开了锅,屈指可数的米粒随着水浪游走,老人停止烧火,小心翼翼地将一半蛋液旋转着沥入锅中。等我回过神的时候,两小碗鸡蛋醪糟汤已摆到了我和母亲面前,母亲帮我搅了搅,说凉点更好喝。一勺入口,满口香甜,甜味在唇齿之间回旋,味蕾的刺激让我加快了速度,一勺接着一勺,最后端起碗一饮而尽,舔舔嘴唇,回味无穷。
这是我人生喝的第一碗醪糟,从此便深深地刻入了记忆,它的味道似乎融入了我的灵魂,终生难忘。
此后一年多,我再也没有喝到醪糟,但那种香甜的记忆和食欲一样越来越浓烈,每次母亲去固原,我总缠着她带上我。
当我第二次随母亲进城,南门坡子已发生了不小的变化,地摊减少,门店增多,街道宽敞干净了许多。当我旧味重寻时,发现醪糟摊位多了三四家。幸好之前的那位摊主老奶奶还在,风匣换成了手摇鼓风机,桌凳升级换代,醪糟汤米粒似乎多了一倍,鸡蛋变成了两碗用一个,甜香味更醇厚,一碗下肚,甜美直入心间,暖暖的。这次旧味重温,使我的醪糟情缘更加深厚。
此后一年,我们家迁入固原,虽然去喝醪糟方便多了,却因各种原因没再去南门坡子醪糟摊点。
进入上世纪90年代,随着社会的发展进步,地摊变得越来越少,专卖醪糟的地摊也随之绝迹,随着人们生活水平的提升、物质条件的改善,各家都具备了做醪糟的条件。
母亲的厨艺很好,我坚信通过母亲的双手,我一定能找回曾经的醪糟味,遗憾的是母亲早逝,给我的醪糟情结打了一个大大的结。
后来,喝到醪糟已不再是什么难事,但我总挑剔味道的瑕疵:或太甜、或太寡淡、或有酸味……无法达到我记忆深处恰到好处的甜淡。
要想可口,自己动手。于是我自己动手尝试做醪糟,这件看似简单的事做起来并不简单,虽然会遇到选择米的种类、蒸米的硬度、甜酒曲的量、配水量、水温度、封存温度和时间等一系列的问题,但我依然乐此不疲,只为寻找记忆中的味道,只为那不了的醪糟情结。
现在,我还是隔三差五地喝醪糟汤,但懒惰作祟,只能买超市里的醪糟罐头来告慰我的醪糟情结。
记忆有时候会强化成为一种习惯,这种习惯或多或少地影响着日常生活。人们点菜好像有个约定俗成,最后环节至少要点一个汤。有时被人请去点菜,不管婚丧嫁娶,还是庆祝聚会,醪糟成了我的首选。有时我也为此苦恼,似乎由于我的偏爱绑架了别人的味蕾,有时为了刻意改变,少不了在醪糟上纠结许久。(通讯员:冯顺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