认识你时,我大概五六岁,而你也只有六七岁,是比我大一丁点的孩子。
那是一个清冷的秋日,我使劲裹紧身上单薄的衣衫,小手紧拽着母亲的衣角,小心翼翼地跟随在一行长天悲痛的送葬人群中,胆怯而忧心地轻跑着。好多年过去了,已记不起当时的具体细节,也想不起那天母亲为什么会带上我去参加葬礼,只记得去世的是一位堂舅,只记得当时葬礼上人们的哭声悲恸、震耳喧天,只记得我被当时肃穆、凝重的气氛吓得瑟瑟发抖,哇哇大哭。
但不管怎样,我那尖利的哭声夹杂在一片沉痛哀悼的长声大哭里显得太过突兀,悲愤沉重的人们依旧自顾自地悲鸣着,只有母亲时不时温柔地安慰一下我惊慌恐惧的神情,甚至偶尔还会有路过的亲友抚一抚我小小的额头,对我那“发自肺腑”的悲伤给以赞许,在他们看来,我是一个多么懂事和重情感的乖孩子啊。
“喂,你过来,和我站一起,小心大人们一会儿往后退时踩着了你的脚。”寻声望去,原来是一个穿了一身藏蓝色衣衫、头戴一顶杏黄色小毡帽的小男娃娃。我吸了吸气,停顿了一下,犹豫着,那个小娃娃已然跑上前来,拽了拽我的衣袖,还不忘对母亲会心一笑。“要不,去吧,就跟着你这个小哥哥站到边上去,峰翔,那你要领好妹妹。”母亲柔柔地说。“我会当心的。”小男孩拨浪鼓似的点着头,一个劲儿地许诺着。
就这样,我跟着那个小男孩,也就是后来的你,堂舅家的表哥峰翔,一起站到了葬礼的边上。也许还是年岁的缘故,只记得和同龄的你及其他几个娃娃在一起后,后来的一整天里我好像都不再害怕了,时不时还会传来我们不合时宜、天真无邪、开朗地嘻笑声。
就这样,我认识表哥峰翔。
那时家里的农活总是很多,而我又老是体弱多病,所以每到农忙时节,无暇顾及的父母便总会将我带到乡下舅舅家暂住,因为舅舅家还有两个和我一般大小的表妹,我们可以一起玩耍,重要的是我们还可以一起帮舅舅和舅妈照看更小的表妹。
于我,每每那个时分,还有一份更快乐的理由,是因为我的表哥峰翔,总会带给我更多的快乐与新奇。
虽然,只长了我一岁,可你却似乎懂事很多,无论干什么事总能照顾我们几个妹妹。那些日子,你总是带着我们玩石子、跳房子、打沙包,当然你还会时不时调皮地带我们掏鸟蛋、捉松鼠,更不用说你在我们自制的秋千上推着我们摇来荡去,带着我们去青山上放牛,小河里摸鱼了。
那个时候,小小的我似乎很难明白,为什么不管我如何努力,每一个假期到你家玩时,总会看到你已钻研学习了下学期即将要学习的书本。于是,不肯服输的我总将嘴巴高高撅起,发誓一定要在学习上对你紧追不舍。就这样,一前一后,我们相继走进了大学。恰巧的是,我们两个的大学在同一个城市,隔着几条街的距离而已。
我时常记得上大学时那几个一同回家的假期,你笑着夺过我手里所有的行李,压得自己身肢弯曲时还不忘幽默调侃地说:“你呀,大小姐一个,哪会有这些力气,省下来用心地走路吧。”害得我总将满心满怀的感动与感激溅得到处都是,兴奋得像只欢快的燕子绕着你不停地转。
可是,相比我的懵懂早熟,你似乎要迟钝得多,随着年龄渐渐长大,我会对你刻意躲避与礼让,而你却似乎依旧如故,大大咧咧。只不过,会在偶尔来学校找我时在宿舍楼前将脸颊羞得绯红,生怕被我的室友们误会了,看来是把我时常带着那人高马大的男朋友在你眼前使劲晃悠的事忘得一干二净了。
时光,有时真的让人很难琢磨,罗列前行中,却会在某一小段里莫名出现几个缺席。其实,真的并没发生什么,许是那年那场青春的灼伤太过蚀骨,许是那年那番前程的奔波太过劳苦。只记得在当时落后的交通、信息里,我和你的联系在那年那个别离的七月突然戛然而止。
日子就这样不紧不慢地划过,等我终于疗好了伤,终于安定下来愿意再见你时,我们都已各自娶妻生子,为父为母,萦绕在各自的家庭里,忙得不亦乐乎。听说你也会常常打听我的消息,高兴得嘴角上扬,你的新家离我父母家不远,可是,我们总是擦肩而过,来来往往中竟从未碰面过。
绝然不能相信,再次听说你时,竟已是生死两重天,一场意外的车祸夺去了你年轻而璀璨的生命,那年那个七月的转身竟是你我最后一别。
而更难以置信的是,作为多年的好友与旧识,我搜遍了所有的影集与记忆,竟然找不到关于你的半张照片。那个多么浅薄和荒谬的年纪,本以为握在手中的日子实在太多,本以为只要将彼此的模样存进脑海里就不会遗忘,哪会想到会有这么痛彻心扉的一天。
如果时光能倒流,哪怕只是倒流到那个纷飞的七月,我定会牢牢看紧每一次的遇见与相逢,让青春的心弦时时刻刻继续再拨动友情与亲情的涟漪,让温暖和甜蜜还在心间荡漾地散开了花。(作者:李向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