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不清已有多少年未曾亲眼目睹家乡的胡麻花开了。市面上买回来的胡麻油,放在锅里怎么炒,也总是闻不到童年记忆里的油香味。儿时,一家炒菜,全村香,要是炸油饼,远远地闻着味儿就能知道是谁家。
记忆里,家乡的农作物中,豌豆可以少种,洋芋可以少种,甚至麦子可以少种,唯独胡麻不能少,年年总是那个亩数。它是最重要的主料,再好的饭菜,要是缺少了油,就没有味道。我们把胡麻油叫“清油”,之所以叫“清油”,是因为胡麻油的颜色很清澈,甚至可以在油罐里看到自己的影子。老人告诉我们,不能在油罐里照自己,否则,脸上就会长出黑麻子。因此,我们不敢往油罐里看。每次都是父母从油罐里取油时,我们才能一睹胡麻油的真容。
村里每家每户都要腾出一二亩田地种植胡麻,有时相邻的农户都种上胡麻,胡麻的种植面积就连成了一大片。每到夏天,胡麻花竞相开放,眼前就会呈现一片紫蓝色海洋,微风吹过,翻着波浪,飘来清香。远看,分不出天空与花海哪个更蓝;近看,每一株胡麻花都亭亭玉立,宛若一个漂亮的小姑娘。
后来才知道,农户之所以每年都能不谋而合地把胡麻种在一起,跟胡麻的特性有关系。一般情况下,种植胡麻首选在坡地,有利于胡麻成长。如果种在平地,当胡麻长高结籽后就会头重脚轻,一旦受到雨水的浸泡就会全部倒地、烂掉,一年的收成就成了空。
在清晨阳光还没有照到大地或者夕阳快要落山的时候,胡麻花总是低着头,半开半闭羞涩的样子,那些泛着紫蓝色的花瓣黯然失色,似乎脱色了一样。“要吃胡麻油,入伏晒热头。”这是家乡人的一句农谚。胡麻花最喜欢阳光,天气越热,胡麻花就会开得越艳;花开得越艳,籽就会熟得越多越饱,冬天才能榨很多清油。到了秋天,阳光下这些紫蓝色的小精灵变魔术一般,又会换上新的黄金铠甲,一个个腹圆顶尖。我们小时候,嘴总是很馋,就把已经熟饱了胡麻籽壳用手捏碎,先数一数每个壳里有几个胡麻籽,比一比哪个壳里的籽多。比完后,一下送入嘴里咀嚼,总会有一股清香味在口中蔓延,让人回味无穷。
待胡麻彻底成熟后,就要收割。农人收割胡麻时,大多时候是用手拔,很少用镰刀割。一方面,胡麻头容易绾在一起,如果不分开,就会把胡麻头揪掉,这样太可惜了;另一方面,胡麻根拔出来,带回场里压碾之后,根可以用来烧火做饭。当然,我感觉用手拔胡麻速度最快,只要把根拔起来,胡麻头始终是连在一起的,等拔一大堆,自然分开的时候,就是一捆了。父母拔胡麻时,从不戴手套,常年的劳动,已经让手上的皮肤结成了粗厚的老茧,完全能抗住胡麻秆的粗糙。而我们就必须戴手套,否则一天下来手上满是血泡。
胡麻全身是宝,除了籽能榨油,胡麻纤维可以用来拧绳;胡麻衣压碾后很细,可以用来做饲料;胡麻籽榨油之后的油渣,可以用来喂牛,搅拌在麦草中就算是给牛加料了。牛耕地的时候,父亲每天都会给牛拌一槽油渣草料,牛吃得很香,吃完后,还要用舌头不停地舔舐槽底。我记得,胡麻秆是烧火做饭最好的燃料,一捆一捆扎整齐,再一把一把放进灶火里,不知不觉就会帮母亲烧开一锅水。
昔日,家乡的胡麻花开遍坡地,开得绚丽,开出了整个小山村的幸福。如今,关于胡麻、胡麻花,还有胡麻油已经成了记忆里的乡愁。不管何时何地,我都不会忘记夏天胡麻花开的景象、不会忘记秋天里收获的苦乐、不会忘记冬天里油坊的清香。这不是一次单纯的花开花落,而是几代人骨子里的记忆。(作者:蔡文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