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罗 裳
清明插柳,端午插艾。
家乡的习俗,端午节家家户户在门楣上插艾草,祛毒辟邪,祈求安康。进出门,被艾草的芬芳尾随,神清气爽。庄重虔诚的仪式,延续着一场千年的草本盛事。
《诗经》的歌谣里,有“彼采艾兮,一日不见,如三岁兮”,这是最古典的一次采艾。风吹草低,艾香流淌,熏染了典籍。
在乡下,田埂上、河畔旁、沟渠里,遍布着艾草的影子,摇曳生姿,暗香浮动,让人想到“小家碧玉”这个词。小路上,你照着艾的名字,对一群割草的孩子喊:“小艾!”有时会有一个女孩子回头,笑盈盈地问:“你叫谁?”
最隆重的采艾,在端午节。古人认为,五月是恶月,夏至阴气萌作,恐物不茂。端午日,天地间阳气最盛,原野里艾草亦长势最旺药性最强。这天,母亲一早就从野外割回一大筐艾草,三两株扎成一束,用红线系好。趁天色微明,母亲挎上竹篮,提上小木凳,逐一送到子女家门口。母亲从来不敲门,怕惊扰了孩子们的梦。她踩在小木凳上,把艾草举过头顶,一一插在各家门楣上,然后才安心离开。
晨光里,艾草用古老的方言簌簌低语,说着村庄的前尘往事和绵长思念。坐在艾香里,翻几页闲书,写几行文字,心间云淡风轻,有了几分禅意。
《本草纲目》载:“艾草气味苦,微温,无毒,治百病,止吐血、利阴气,辟风寒。”故艾草又称为“医草”。艾草却从不居功自傲,隐居乡野,清心寡欲,散散淡淡度过似水流年。想来,艾草应该像一位仁心仁术的好郎中,行走江湖,悬壶济世。
深秋时节,母亲就去后山收割艾草,放在柴堆上晾干。将干艾叶捣碎后,做枕头或坐垫,可安神助眠。用艾叶煮水,洗脸明目,泡脚祛寒,熏蒸洗澡则通络温经。闲时,母亲用艾草拧成细细的绳索,风干储存,用于来年熏赶蚊虫。这是最环保的“蚊香”。
我上小学时,母亲把艾叶揉碎制成艾绒,配以少量雄黄,用碎花布缝成玲珑的香囊,给我戴在身上。从家到学校,一路上艾香相随。
去年,我好说歹说,父母终于同意进城里住,老屋便闲置起来。前几日,独自回乡下,空荡荡的院落里,野草萋萋,满目荒凉,让我伤感不已。不经意抬起头,门楣上几枝满面风尘的艾草仿佛是从去年端午节赶来的,猝不及防地闯入我的视线。艾草眉目如初,清芬如故,熏染着每一寸时光。久闻之,皆不够。
我相信,一个人无论走多远,循着艾草的气息,总能找到自己的家园,看到屋顶上的炊烟,看到风里雨里默默守望的亲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