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芦淑颖
五月,固原。
干燥的微风夹带着飘扬的柳絮,让我这个过敏性鼻炎患者特别怀念家乡那温润和煦的微风。
今年,单位开辟了一块闲置土地作为劳动实践基地。工作之余,大家拿起铁锹、锄头,戴上草帽、披上头巾种下自己的一方菜田,这不禁让我想起小时候外婆的菜园。那是一块并不大的地,却种满了我整个童年。
每次外婆喊我“央儿,走菜园啦。”我便高兴地挎上竹篮拽着外婆向菜园奔去。竹篮是外婆亲手编织的。那条去往菜园的路,我最熟悉不过。
夏日,热浪滚滚。我和外婆总会在傍晚时分穿过拥挤的街道,然后钻进一条小路,直到踏上被雨水洗刷锃亮的青石板路,我知道外婆的菜园近了。路的右边,有间老木屋,里面住着一对老夫妇,老奶奶时常在屋檐下的竹椅上躺着,摇着蒲扇,见到我和外婆,总会寒暄几句。继续往前走,路的左边,一棵老柳树“弯着腰”垂下细密的柳条,树下,一口井里漂浮着数片散落下的柳叶,阿姨们舀出井水洗衣洗菜、谈天说地,欢笑声、捶衣声此起彼伏。见到我和外婆,阿姨们总会寒暄搭话,“外孙女吗?长大了。”“上几年级了?”……细密的问话让本就羞涩的我更不知所措,但外婆一一回答,并对我微微笑,然后折下一枝柳条,采上几朵野花为我编花环。戴上花环,我高兴地走在前,外婆跟在后,我们爬上一个小高坡,长长的铁轨出现在眼前,沿着铁轨边的小道往前走,不一会儿,外婆的菜园便到了。
这块地,其实是外婆寻来的,我们一家从浙江永康迁徙到江西景德镇,在这里原本没有地。后来,外婆发现了这块原本杂草丛生、无人管理的废弃地,一锄头一锄头开辟出来,搭起菜架、围上篱笆,种上豆角、黄瓜、红薯、花生、辣椒、茄子、白菜……待到成熟时就成了我和外婆的“百果园”。
哪些菜成熟了?红薯要怎么挖?豆角怎么摘才不费劲?……外婆耐心地教我。在外婆的指导下,我开始认真地“挖宝”,外婆则拿起锄头整理起田块。挖累了、口渴了,我便摘下两根鲜嫩的黄瓜,奔到坡下的自溢井里洗一洗搓一搓,又奔上来。井水是透心凉的,浸过井水的黄瓜格外地脆嫩香甜。运气好的话,有时会遇到疾驰而过的火车。我便迅速站起来,任呼啸的风声、火车的轰鸣声穿耳而过,享受着火车飞驰带来的一阵清凉。我总会问外婆,“这火车是开去哪的?”她却笑笑不答,遥望着远去的火车,思绪也仿佛跟着去了远方。
我和外婆满载而归时,篮子里的蔬菜,定要分些给阿姨们和老奶奶,她们总会客气地推脱,外婆便硬塞给她们,欣然接受后,还会夸几句我很懂事、外婆勤快之类的话。
长大后,青石板路不见了,外婆的菜园也竖起了高楼。
来固原已经十年的我,从最初每年回家探亲一次,到后来几年回家一次,见到外婆的日子也屈指可数。
最近一次,是去年十月。妈妈告诉我外婆得了老年痴呆症,有时甚至连她都不认识,不知道是否能认得我。见到外婆时,她并没有第一时间认出我,外婆蹒跚着脚步朝我走来,那怯生生的眼神像看见个陌生人,我跑过去抱着她,眼泪唰地一下流了下来。我抱紧她,说:“我是央儿。”她仿佛一下认出了我,说:“央儿,什么时候回来的?回来住几天?”便拉着我进屋坐下。偌大的屋子被整理得只剩下一张床和被褥,为了安全,妈妈把外婆所有能翻动的东西都收了起来。看着这一切,望着外婆瘦弱的身躯,我的眼泪止不住地往下落。外婆却一边帮我擦眼泪一边安慰我说:“别哭,外婆生病了,但不要紧,别哭。”
妈妈劝我,让我多和外婆聊聊天。我便讲起小时候与外婆去“百果园”挖宝的事,外婆一下子精神了起来,似乎并没有生病。那一刻,我真想时间能倒回到我和外婆扛着锄头、拎着竹篮去“百果园”寻宝的日子,那会儿的外婆心灵手巧、健健康康。
人生总是这样无常。最亲密的人慢慢消失在脑海里,是怎样一种感受?我想象不到。此时的外婆,她的记忆里是否还有个我?我不知道。但此刻的我特别特别想她,也怀念属于我与外婆的“百果园”。还好,那段美好的记忆填满了我整个童年。